“雪岚,我回来了。”
一如既往地打开大门,我朝着里面的房间喊道。
没有回应,虽然我也没期待她会回应我。
听师母说她很喜欢吃甜食,抱着用甜食引诱高阁中的公主出门的想法,我特意绕道去蛋糕店买了份小蛋糕回来。于是,我来到雪岚房门,敲了几下,说:“雪岚,我给你买蛋糕回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没有响应。
“是蓝莓口味的,你不要吗?”
“……”
奇怪,按以往的规律,她就是再不待见我,也会开门伸出一只手把蛋糕收进去啊。
发生什么事了吗?还是说她因为早上的事情更加怨恨我了?
抱着浅浅的期望,我摁下了门把手。
“……雪岚,我进去了。”
肯定会是锁着的吧……我这么想,但没想到,门一推就开了。
这是我第一次打开这扇门,眼前是一个蓝色的房间,蓝色的壁纸,蓝色的床铺,就连挡住强烈阳光的厚重窗帘都是蓝色的。出乎意料地,明明师母已经出差了,房间里却很干净,床铺也整整齐齐的,完全看不出这是小学刚刚毕业的人的房间。
但是——
“雪岚……?”
我不由得失声说出。
房间里没有人。
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在我心头涌起,我赶紧查看了房子里的所有房间,但是,门一次次地打开,我一次次的失望。最后我不抱希望地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后,看到的还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。
雪岚,不在家。
她去哪了……明明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……
听师母说,除非是去门口的小卖部帮着打酱油或者去小区里的小学上课,雪岚从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门。但是……
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,不……冷静,夏建木,也许雪岚她只是想出去买点东西,雪糕或饮料什么的,一会儿就会回来的。对了,师母说为了防止意外,他们给雪岚买了一部诺基亚,让她假期时出门使用,有什么事情就联系,临走前他们还把手机号码存给了我。既然她是出去买东西的,那么一定会遵从师母的嘱咐随身携带。
想到这里,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,拨通了师姐的电话。
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伴随三声机械音,电话开始播放起一首不知名的音乐,但让我胆寒地是,与此同时,雪岚房间内也传来同样的音乐。
不会吧……
一种可能性的预想瞬间击中了我,我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来到雪岚房间。只见她的书桌上,一部板砖似的手机不断地震动着,发出阵阵铃声。我咽下一口吐沫,走进房间,看到桌子上不仅摆着那部手机,还放着一串钥匙——师母曾描述过,那是配给雪岚的家里钥匙。
我瞬间感觉头有些发晕。
她——
不……不……冷静……冷静……刚才进家门的时候,大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,窗户也都锁着,雪岚应该不是像我那时一样被师父的仇人绑架了……最多只是因为看我不顺眼而离家出走。
排除最坏的可能,我深吸几口气,冷静地分析起来。
雪岚离家出走,虽然还是个小孩子,但是毕竟入师门比我早得多,高老师也说过她能完虐我,不太可能被人贩子抓走,不过同时也意味着她有能力跑去很远的地方。师母说过,雪岚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这个小区,运气好的话她只是在小区里转悠。即使出了门,最多也只离开了一上午,应该不会走太远。
总而言之,我先在小区里找她一圈。实在找不到了再报警,或者直接向协会请求协助,雪岚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,在这两重力量的调查下绝对走不了太远,最坏也能今晚上回来。这样的话就没必要惊动远在天边的师父师母了,但如果在协会的帮助下,今晚上还找不到雪岚,那我只能通知他们了。
简言之,时间就是生命。
做好打算后,我顾不上身体的疲倦与疼痛,急忙换上鞋子,飞奔出去。
夏日的午后,太阳毒辣得如同一个火炉。
我在小区中一边奔跑,一边大声呼喊:“雪岚!雪岚!”引得寥寥的几个路人停留观看,我无心顾及,只一个劲地在小区内展开地毯性搜索。
但最痛苦的是,从刚才出门一头扎进阳光开始,身体内如同燃烧起来般疼痛,心也跳得厉害,几乎快炸了。
该死……出门的时候忘记带太阳伞了……
我用力捂住胸口,痛苦地喘着粗气。高老师说过,我虽然与人类很相似,但本质上来说还是靠阴气生存的幽灵,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还不会感到太多不适,但在这种太阳高照的中午,尤其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夏日午后,我如果直接站在太阳底下曝晒,会异常虚弱并且痛苦。虽然实验表明我不会像其他幽灵一样毙命,但是会极大地削弱行动力,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无法动弹。
但是……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……
“雪岚!你在哪里!”我一边大喊,一边尽量在楼间的阴凉底下穿行,碰到阳光横行万里的地方就忍住痛苦冲过去。遇到一个路人,我就问“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银发蓝眼的十二岁小女孩?差不多有我胸口这么高,长得非常可爱”,但所有人都摇摇头,称如果看过的话绝对会有印象。
我焦虑地咬住嘴唇,难道雪岚真的已经离开小区了?
但是,终于,在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那里,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答案。
“哦,你说那孩子啊,我记得从早上开始她就一个人一直坐在湖边的那个木亭子里。”
“十,十分感谢!”
“不用谢,”老人笑了笑,“那孩子是你的妹妹吗?”
“……怎么说,应该算是吧。”
“那就好,我在湖边散步的时候遇到她,她看起来很孤独的样子,一副离家出走的样子,虽然试着劝了劝她,但那孩子固执得很,不肯离开。既然你是她家人的话,我就放心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快点过去吧,”看着发愣的我,老人用话语鼓励道,“如果再不过去的话,小姑娘说不定就走了。趁她还有些念想,赶紧接她回家。”
“谢,谢谢你。”
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得留下这句话,然后在老人的目送下向那个亭子跑去。
师父师母住的小区很大,绿化也很多。小区中央是一个大得不像样子的人工湖,旁边有各式休息的地方,让人几乎迷路其中。但说起那个木亭子,我还是有印象。
我记得当时和师母一起出门买菜的时候,她告诉我,当雪岚还小的时候,他们一家三口常常来到那个亭子里坐着休息玩耍,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,师父和师母太忙,疏忽了对雪岚的照顾,而又在此期间收养了我。雪岚之所以排斥我,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大概就是这个。
“你要好好体谅雪岚哦。”
我记得师母说出这话的时候,明明是在微笑,但我却读出了一丝苦涩,所以才对那个亭子印象十分深刻。
但不管怎么说,在阳光下飞奔许久,体力几乎耗尽之际,我看到了那个水上的木亭子,也看到了一个银色的小小身影。
是雪岚。
我一下子放下心来,深出一口气,转跑为走,慢慢走向亭子。
正值午后,四下空无一人,只有小小的女孩坐在亭子中。她双膝并拢,腰背微微弯下,小小的双拳放在膝盖上,像是拼命忍耐什么似地低着头。听到我的脚步声,女孩猛地抬起头,在看到我的身影后,蓝色的眼睛睁圆了。
哈……哈……在雪岚眼里……我现在……应该很狼狈吧……
大滴大滴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流下,身体也几乎站不稳,想要走直线就要拼尽全力。胸口闷得发胀,痛得我几乎想挖出自己的心脏。即使走到亭子的阴凉下,身体的灼烧感也迟迟不能消退。我如同刚刚做完手术从手术室中爬出的病人,老实说,能站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。
但是,对着发愣的银发女孩,我努力摆出一个笑容:
“雪岚,回家吃午饭吧。”
“……”
银发女孩仍睁圆着眼,一动不动。
我一边努力地靠近她,一边故作轻松地说:“真是的,既然出来了,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,我真的很担心你。快回去吧,我给你买了蛋糕,对了——”
“不要靠近我!!”
突然,雪岚大声地喊了起来。
我一下子停住了身形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但雪岚像是忍耐到了极限,她站起来,朝我嘶吼道:
“我不是说过吗!我讨厌你!我最讨厌你了!明明是个幽灵,为什么要装作人类!为什么要装作我的家人!为什么要来找我!你知道不知道!在中午的阳光底下走那么长时间的话你会死的!”
“……我的话,不会死的。”
顶多半死吧,就像现在这样。
“少给我来这套!”但小小的银发女孩仍怒骂着,“我最讨厌你了!自顾自地进我们家!自顾自地把我当做自己的妹妹!自顾自地对我好!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过吗!我最讨厌你了!但为什么你还要照顾我!放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!”
“但是,”我平静地说,“师父师母让我照顾好你。”
“就因为这个!讨好我的父母?!”
“从某种角度可以这么说吧……不过,虽然你讨厌我,但是我不讨厌你啊。”
如果真的讨厌的话,我不会给她做饭,更不会把自己弄个半死来找她啊。
“为什么!”
“因为感觉你和我有点像。”
“!”
雪岚一时说不出话来,而我缓缓地解释道:“不,其实这么说有点失礼吧。但怎么说,从我到你们家的第一天开始,我就感觉你很寂寞。”
“……”
雪岚的眼睛再次睁圆,说不出话来,而我继续说道:
“我……刚变成幽灵的时候,忘记了一切,在街道上一个坐了半个月,没有一个人理我,几乎死去。”
那真的是段难以言说的日子……我想,就算是地狱也不过如此……
“那时候,是师父把我捡了回去,捡到你们家。”
遇到师父后,黑白的日子瞬间变得五彩斑斓。这也是在师父邀请我加入师门的第一时间我就答应的原因。
我继续回忆道:
“然后我遇见了你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看到你的第一眼,除去感受到你对我鲜明的敌意外,还有很深的寂寞。”
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,究竟是为什么拥有那么寂寞的眼睛呢……
“后来我听说,因为工作原因,师父师母在你进入小学后就很少照顾你了,你也不知不觉形成了孤僻的性格,平时几乎不笑,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。我来以后更是变本加厉,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。”
当时师父用寂寞的声音说,他们亏待了孩子。当我知道这些事情以后,无论怎样都讨厌不起来雪岚了。
“然后,我就想,如果我能帮助师父……帮助你的话,那该有多好。”说到这里,我露出了苦笑,“但最让你讨厌的人,其实是我啊……越是照顾你越适得其反……是我自作多情了吗……”
听到我有些寂寞的声音后,雪岚愣了一会儿,最后低下头,狠狠地喊道:“笨蛋!装什么好人啊!”
交涉破裂。
嘛,果然是这样……
不过我也没打算一下就打开雪岚的心扉,能像这些稍微聊一下就很好了。
但在我这么想,雪岚再次大喊一声:“我最讨厌你了!”然后转身就想跑。看着这种情况,我心道一声不妙,然后拿出训练的本事,迅速而果断地抓住了雪岚的胳膊。
“不要碰我!!”
但雪岚大喊一声,瞬间,我的手感到了逼人的寒意,仿佛摸到了一根寒气逼人的冰柱。疼痛使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手,但看着雪岚转身欲走,我不由得大喊:
“雪岚!!不要走!!”
因为——
“如果你再走的话,我已经没力气找你了!!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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